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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六爻]《桂花酒》（如椿/鸣潜）

    过节嘛，应个景，随手码个沙雕小甜饼。

    祝大家中秋快乐！

    明月当空，皎然若银盘。

    夜空澄净一片，闪烁的星子不敢与皓月争辉，藏身在稀薄的云层后半隐半现。

    远山与近树都在如水的月华中影影绰绰，夜风从竹海处拂来，竹滔阵阵，混合着夜虫的吟唱，带来草木特有的清香。

    这是韩木椿在扶摇山过的第一个中秋。

    山中无日月，童如自己一个人冷清惯了，对时间的感受也仅仅是山谷里开花了，下雨打雷了，草木枯黄了，天上降雪了。

    什么节日不节日的，对于他这种早已跳出世俗红尘之外的修道者，那都是尘世里的热闹，与他没有半点相干。

    这晚，童如走出清安居的大门时，一旁等候已久的新收的小徒弟立刻贼兮兮地迎上去，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不知堂的院子。

    院中置办了一香案，旁边一桌两凳，木头桌子上摆着时令水果与糕点，竟颇为丰盛。童如错愕了半晌，抬头看看月色，再掐指一算，恍然大悟。再瞄了一眼旁边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徒弟，心里暗暗下了个评语：怎么笑得跟个黄鼠狼似的，白瞎了好皮囊。

    韩木椿仰着头拽了拽童如的袖子，往他手里塞了一炷香：“师父，祭拜先人吧？”

    童如自小被扶摇派收养，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族人姓甚名谁、家住何方，自踏上修道之路后，便更是绝情断欲。扶摇派绵延上千年，列祖列宗不计其数，却向来淡漠疏离，没有祭祖的习惯。

    这么说，他算得上是前无古人，后无来者了。

    童如原本想嗤笑一声，但对上那双通透明净的眼睛后，不知怎地沉默了一下，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香，走到香案前，动作有些生涩地对月拜了一拜。

    这便是人间烟火味么。童如心想。

    旁边韩木椿也双手持香，高举过头，深深一稽躬身及地，许久方才起身。童如眼角余光中，看见他别过头去，肩膀微微颤抖。再转过来时，除了眸中有些水光润泽外，神色已恢复如常。

    毕竟才十三岁……童如不由得想起前阵子把他自山贼手中救出、陪他埋葬家人尸体的场景，心中喟叹一声，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头顶：“凡人的中秋是要和家人团聚的，你现在一个人……别忧思过度。”

    韩木椿用力深吸一口气，眨了眨眼，绽放一个笑容：“才不是一个人，我还有师父你这么一个亲人啊。”

    少年稚嫩的声音让童如心里一颤。

    他轻咳一声，转过身走到桌子前挥袖坐下，从果盘中拣出一颗梨。细小的气流从他指尖升起，围着掌心的梨旋转了一圈，梨皮仿若霓裳坠地一般干净利落地掉了下来。

    童如把削好的白生生的梨子递给韩木椿：“吃吧。”

    韩木椿被师父的这手风刃削梨术震得目瞪口呆，闻声方如梦初醒地接过梨子，双手捧着啃了起来。

    童如看了一眼双手捧梨、两颊啃得鼓囊囊的少年，真心觉得自己像是捡回来了一只小动物。

    他肃了肃容，开始考问功课。

    “门规都背好了么？”

    “背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符咒入门术？”

    “背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扶摇剑法第一式，你今天的一百次练了么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尚不曾。”

    童如瞪眼一拍桌子：“功课不练，就惦记着去后山疯跑去拔白鹤的羽毛？紫鹏真人都来我这里告状，说你连她家看门鸟都不放过！门规光会背有什么用？！你是非要我把门规刻在你这桌子底下，你才记得么？”

    韩木椿缩了缩脖子，吐着舌头乖巧地把童如面前的酒杯满上：“师父，你先喝点酒，中秋佳节别生气呀。”

    说罢，他也顺手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斟酒。才刚倒了几滴就被童如制止了。童如看这小子身量还没长出来呢，就想学大人喝酒，不由得额头青筋一跳，伸手取过那勉强一个杯底的酒，倒进旁边的一壶桂花糖水里，晃了晃匀，给小徒弟斟了一杯。

    “这叫桂花酒，扶摇派的传统，中秋就喝这个。”

    韩木椿端起杯子浅啜了一口，满嘴桂花的甜腻盖过了那缥缈寡淡的酒味。他咂了砸嘴，歪头看向童如，咧嘴一笑。

    什么传统桂花酒，满嘴胡诌骗谁呢？

    “铜钱，你还记得师父的桂花酒么？”

    不知堂的院子里，刻着门规的三条腿桌子被搁置在了一边，新砌的石桌上摆着好些糕点水果。

    严争鸣给自己斟了一杯兑了大量桂花糖水的所谓“桂花酒”，也给程潜倒了一点。程潜聚灵玉身一杯倒，酒量着实不怎么样，拿起了沾了沾嘴唇，便算是过节应了个景：“哪能不记得，师父那所谓的‘正宗桂花酒’，甜得快齁死我了。我说师兄，你能别每年过中秋都问一遍这话么。”

    严争鸣翻了个白眼，感觉自己这掌门的威严似乎有点压不住三师弟了，郁闷地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想当年，每年扶摇山的中秋节都是很热闹的。师父会带他们像模像样地祭祖拜月，再来不知堂这里分吃糕点水果。那时严争鸣总是喜欢装大人，非要缠着师父讨酒喝，师父就拿一大壶桂花糖水，兑一杯底的酒给他，说这是正宗的桂花酒，扶摇派的传统都是喝这个的。

    后来师门剧变，到了青龙岛，每年中秋这扶摇派的传统倒是被严掌门坚持了下来。

    只是今年中秋，水坑在群妖谷那边，捎去问她今年回不回来的信使也一直没带来回音，想来是刚刚登上妖王之位，千头万绪忙得不可开交。李筠最近沉迷于丹青，不光总是追着扶摇山上的这几位画像，还画了一副身在南疆的韩渊，今年赶上中秋节，颠儿颠儿地跑去南疆给韩渊过中秋去，顺便给他展示自己的得意之作。

    严争鸣一看，好么这几个没良心的，索性把年大大和游梁赶下山去，美其名曰让他们陪同凡俗中的家人一起过个中秋。

    说得冠冕堂皇，明眼人都知道，掌门这不过是想趁着碍眼的人都消失了，跟程潜好好过个二人世界。

    严争鸣一杯桂花酒下肚，那稀薄得约等于无的酒精仿佛给了他放肆的借口，他伸手勾住程潜的腰，嬉皮笑脸地把脸凑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小潜，左右今晚没有旁人，不如我们就……”

    程潜用一根手指抵住严争鸣越靠越近的额头，头微微后撤，皱着眉道：“师兄，这可不是清安居，想什么呢，有什么我们回去再说。”

    “回去再说”这四字似乎暗示了些什么，勾得严争鸣双眼骤然发亮，眼睛死死地盯着程潜的嘴唇——上面沾了点酒液，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湿润亮泽，仿佛能闻到上面散发的醉人桂花甜香。

    严争鸣一时心如擂鼓，心想难得闲杂人等都不在，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，此时不上更待何时，便一把扣住程潜的后脑勺，不由分说地凑了上去——

    高空中传来一声高亢的鹤鸣，灼烈彤鹤彷若燃烧着的红云，自高空盘旋而下，降落在不知堂小院子里。

    水坑落地，收起巨大的双翅，欢天喜地地叫唤：“师兄们我回来啦！你们想我么？咦，大师兄你怎么脸色不好？二师兄呢？”

    严争鸣满脸阴沉，尖锐的剑气在他身周时隐时现。水坑虽然懵懂，但天妖天生强大的直觉在生死关头发挥了作用。她不假思索地一步迈到程潜身后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—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但三师兄看起来倒还是挺正常的，和往常一样一脸漠然，只是嘴有点红肿。

    莫不是他们晚饭吃得太辣，大师兄上火了？

    程潜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严争鸣一眼，伸手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，也没说什么，这位扶摇派第四十八代掌门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，变脸之快让水坑叹为观止，不由得对三师兄的敬仰之情又增了一成。

    趁着严争鸣还没开口，水坑跟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主动交代起来：“大师兄，我之前在群妖谷里闭关，收不到信使的消息，今天傍晚一出关就往回赶了，只是路上有点耽搁了……”

    严争鸣冷冷地哼了一声：“什么事情还能让新任妖王耽搁？怕不是比回家重要得多吧。”

    水坑尴尬地搓了搓手，正待说什么，院门外传来呼啦呼啦一阵喧闹。

    严争鸣沉着脸回头往院门外一看，登时呆住了。

    只见院门外一大群小妖——有的还没化形完全，背着鸟翅膀顶着狐狸耳朵老鼠尾巴什么的——每个小妖或捧或抱着一个个的礼盒，紧张地列队站在门外小径上。见到严争鸣目光扫来，前几个小妖明显脚软了一下，互相扶持着方才站稳。

    更辣眼的是，每个小妖身上的衣服都姹紫嫣红、花红柳绿的，凌乱中透着一股诡异的统一感，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品味。

    严争鸣被一口气被噎得不上不下，无语地望了水坑一眼。水坑貌似平静的脸色下是憋不住的得意，就像是衣锦还乡的新科状元一般，干咳一声道：“我现在好歹在那边是妖王，第一年回来总不好空着手，随便准备了点，师兄们别嫌弃粗陋……”

    说罢仰起头，就差在额头上清清楚楚地刻着“求表扬”三个字。如果她是犬科类的妖精，此时的尾巴恐怕要摇成一朵花了。

    严争鸣好不容易得了个与程潜二人世界、花前月下的机会，就这样被水坑领着一群杂毛小妖们给搅了，气不打一出来。冷哼一声，剑修的剑神领域陡然暴涨。

    普通小妖哪有机会见识入鞘级别的剑修，被领域远远这么一扫便已是毛骨悚然，顾不上新任妖王的命令，尖叫一声，纷纷扔下手里的礼盒往后山跑去。

    霎时间鸡飞狗跳地走了个干净，丢下一片狼藉的礼盒。考虑到这些小妖连化形都没完全，这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鸟兽散。

    水坑计划中的闪亮登场变成了惨淡收场，干笑一声生硬地转了话题：“那个……三师兄，怎么没见到二师兄呢？”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水坑在这次闭关中掌握了某种召唤系的技能——只听她话音未落，天空中就掉下一个人并一把剑，直直地摔在了他们中间。

    烟尘散去，李筠灰头土脸地爬起来，头发散乱狼狈异常。

    “大师兄好，三师弟好，咦小师妹你回来了？”

    严争鸣：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程潜：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水坑：“二师兄你怎么……掉下来了？没摔坏吧？”

    李筠眼睛四周乱转，一边寒暄着一边手脚并用地往程潜身边挪动。显然在扶摇派上下门人心中，程潜基本就是一个普度众生的救世主般的存在了，尤其是当一个剑神域的剑修吃错药的时候。

    程潜身边好乘凉——不仅是从避暑的角度，还是从保命的角度，这都是一个真理。

    只是这次，李筠躲避的对象并不是他那霸气侧漏的大师兄。

    只听高空中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叫，一直通体漆黑、硕大无比的鬼面雕呼啸着盘旋而下，森然魔气搅得周围的空气隐隐起了波动。

    李筠的脸色刷地白了一层，不由得往程潜那边又缩了缩，显然这是追赶了他一路、把他从御剑飞行的半空中逼得坠下的元凶。

    程潜垂眼瞄了一眼，默默地把头扭到一边去，觉得扶摇派越来越没落了——就算九连环道不以剑法武技著称，但堂堂元神领域的修士被一个扁毛畜生逼得从御剑上坠下，也算是空前绝后的奇迹了。

    还好师父去得早，否则目睹这一幕，估计要气吐血了吧。

    倒是水坑一见到鬼面雕，就兴奋地跳起来扑过去。这雕和当时与她征战群妖谷的是同一只，老熟人了。

    鬼面雕瞪着水坑，倨傲地往一侧踱了两步，避开了水坑的搂抱，不动声色地抖了一下脖子，悄悄地把后颈受惊炸起的毛给顺了下去，然后低头把嘴里叼着的一样物事吐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那是一个古朴的镜子，落地后镜面升起一团莹润柔和的白光，白光不断升腾扩散，在空中汇聚出了一个人形——看那阴鸷冷傲的眉眼，赫然就是远在南疆的大魔头韩渊。

    李筠奇道：“这不是传说中可以传递声音和画面的极品仙器千里镜？怎么在韩渊手里？”

    韩渊似乎在影像的那边早已等候多时，脸色早已有些不耐。水坑好奇地伸出手，戳了一下空气中的影像：“哎四师兄，这个看起来好厉害啊，以后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经常这样对话了？对了对了四师兄你知道么，我现在已经是妖王了，厉害吧哈哈哈哈我下次带手下去南疆找你玩，你可别不见我啊，对了四师兄你……”

    程潜揪着水坑的领子把她拎到一边去。如果无人干涉的话，水坑可以自己絮絮叨叨说上一天，这等功力大家都早已见识过了。

    程潜走到镜前：“韩渊，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韩渊目光闪动，似有千言万语，却最终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，算是应了。

    “前阵子二师兄说是去南疆陪你过中秋，我还以为今年中秋扶摇山上凑不齐人了呢。对了，李筠好像说有一副画要送给你……你收到了么？”

    韩渊的表情瞬间扭曲了起来，死死盯着李筠，带着一股一言难尽的扭曲怨恨。

    李筠挠挠头：“哎，别提了， 他就是为了这个，一直追杀我到了南疆边界。原本我以为回到了这边边界就能松口气，没想到他还派了鬼面雕继续追赶我，差点要了我的命。我就不懂了，我明明画得挺好，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懂欣赏？”

    韩渊咬牙切齿：“你还好意思说，你画的那都是都是什么破玩意儿？还想裱起来挂我房里？连街边画打小人的都比你这画得好！”

    严争鸣凑过来，一脸心有同感地对韩渊竖了个拇指表示认同。

    程潜捡起镜子摆到了石桌上：“既然来了，就一起过个中秋吧。虽然你只能看不能吃。”

    李筠坐下来，给水坑和自己各斟上了一杯糖水桂花酒，品了一口感慨道：“还是这个味道，跟师父那时的一模一样。”

    严争鸣傲然的哼了一声，环顾四周。

    月华如洗，笼罩着不知堂的小院子里。他、李筠、程潜、水坑，以及影像那边的韩渊，围桌而坐。

    百年岁月浮光掠影，依稀仿佛又回到了当时他们围坐在不知堂、跟着师父祭祖拜月的时候。

    严争鸣努力回忆当时师父的动作，将杯中酒倾倒在地面上。

    “第一杯酒，敬师父、师祖，以及扶摇派历代仙人们。请放心，扶摇派的血脉没有断绝，会一直延续下去。”

    众人跟着他一起将酒倾倒于地。

    他又满上一杯：

    “第二杯酒，敬死于噬魂灯、鬼影，以及大献祭术的人们，愿他们得以安息。虽然这些非我们所为，但这一切的源头却与北冥君……师祖他所发之愿有因果。”

    严争鸣将第二杯酒也倾倒于地，旋即再次满上。

    “第三杯，”他低声道，“敬在座的诸位，愿我们年年都能如此团聚。”

    水坑鼻子有点发酸，忙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刚喝完，就听严掌门转向她，一本正经地道：“水坑，你知道这酒的来历么？这可是正宗的桂花酒，扶摇派的传统，中秋都是喝这个的。当年啊师父他老人家……”

    “大师兄，够了。”程潜不胜其烦地打断。

    “小潜，你怎么这样，你以前明明都……”

    水坑和李筠齐刷刷地后退一步，李筠还顺手把那珍贵的千里镜也给捞了出来。两人一影像蹲在院子的角落里，把空间留给了急于开屏的严掌门。

    水坑把酒和酒杯也顺了出来，倒了两杯桂花酒，与李筠碰杯一笑。

    “中秋快乐。”

=========后记==========

这次的六爻甜饼是桂花酒味的，喜欢么？

老早就想写扶摇山鸡飞狗跳的日常了，刚好和如椿合在一起写个中秋小短文。

上回《归兮》的如椿很多人说太刀了，这次就只写糖。

虽然如椿再怎么甜也会带着些苦涩，但想想，他们留下的很多东西——刻着门规的桌子，兑了糖水的桂花酒，中秋祭祖的习惯——都在门派后人里传承了下去。

扶摇派处处是他们的身影，这未尝不是一种圆满。

最后，祝大家人月两团圆，中秋节快乐！